2015/4/30

➲ 去恆春


圖文:拓海/那影子(Starter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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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冠彩領著男人走進防火巷,她觀察周圍有無異樣,最後停在一扇不銹鋼門前面。她看了一眼提菜的男人,然後從口袋掏出一串叮叮噹噹的鑰匙開門。
後門一開便是廚房和浴室,「……鞋子放這邊,快點。」她一邊拔掉鞋子一邊催促身後的人趕快進門。
男人一進入屋內,她趕緊過去關門,輕輕地幾乎不發出聲音。
「……你還真的敢來喔。」她一邊轉鎖,門內發出兩道清脆的轉鎖聲,最後再拉上外加的鐵門栓。

  林涼一手掛兩袋菜,一手拎著香蕉,兩條手臂還各夾著西瓜,只好兩腳蹭啊蹭,蹭掉鞋子,然後輕輕用腳撥到牆邊,快速走進廚房,將所有食物擺到流理臺及地板上。
他轉轉肩膀,扭扭脖子,故意瞟了一眼流理臺上的數把菜刀,慢條斯理地問:「妳覺得現在誰比較危險?」




冠彩噗哧的笑出來,「……唉,好好,當男生比較好。」看男人不論在哪都老神在在的模樣,她的口氣像羨慕也像嘆氣。

「好啦。你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?」她邊把手伸進塑膠袋裡邊問,又忽然轉過頭來瞇起眼睛:「不對,你剛剛有弄過殭屍,你先去洗澡,……去二樓洗。」

居然沒剉到,而且竟然笑惹?林涼有點錯愕。
聽那丫頭開口,他摸摸鼻子,略為困窘地說:「用水擦擦就好了啦……」


「……吼!很髒耶!去洗啦!」她一副對方是沾到大便的模樣,邊說邊揮男人到樓梯哪邊,「我哥房間在三樓,你去拿他的衣服!去二樓那一間洗!……啊還有不要進我房間!」最後莫名其妙地補上一句。

趕人趕到樓梯口後,女孩又鑽回廚房內。林涼佇立在樓梯前,尷尬地抓了抓後頸,又瞅一瞅自己這一身,心想:被嫌棄惹。

林涼先是抬頭注視樓梯與二樓地板連接處,再慢慢掃視了一樓一圈。廚房出來後直接是客廳,尋常人家的客廳擺設,長桌上似乎擺了什麼東西,但現在的林涼不敢湊上前看。

午後那一遭,他的吊嘎又被弄得一身汗一身土——幸好那殭屍嫂沒落井下石,再噴他一身血。

既然那丫頭自己先提了,林涼便從善如流地應了。他走到三樓,三樓有兩間房,門都開著,能清楚見到裏面,格局一大一小,但整體感覺卻差沒多少,林涼面無表情、內心奔騰地想:妳房間是哪間啊!

他在兩間房門前打轉,困擾著該怎麼辦,他朝一樓喊:「喂——妳哥房間哪間啊——」


「是不會自己看喔——!」樓下又有點不耐煩的口氣回應。

啊就看不出來啊!林涼沉著臉想。

算了。他小心翼翼地走入小房間,打開衣櫥,才看一眼,就知道自己走錯了。
靠。他輕輕將衣櫥關上,還不忘用衣襬擦擦自己手摸的地方,像隻貓似的弓著身、踮著腳,迅速溜了出來——回頭時他才看到,小學生的書包正放在書桌書架上。
林涼又走進大房間,大房間的主人應該還是學生,這房間看起來相當青春。
他打開衣櫥,衣櫥內有普通男裝,也有比較流行時尚的男裝,他拿了件普通的在身上比了比,看來那丫頭她哥身材和他差不多。
他挑了衣服和褲子後,下樓到二樓浴室。

狹小的浴室只有淋浴設備,蓮蓬頭在漏水,一滴滴地,那聲音在靜謐的小小空間內格外明顯。
林涼把衣服放到架子上,彎腰看了看。有肥皂,還有半瓶洗髮精,一看就是摻了水的。
挺好的了。他心道,然後脫掉衣服。


林涼拎著擰乾過的濕吊嘎和濕牛仔褲下樓,想問問人家哪裏能晾。他聽見十分緩慢的切菜聲,走到廚房門口,那丫頭正在切菜,聚精會神地,彷彿工匠在做藝術品般——不對,應該是怕切到手指頭吧。

他等小姑娘的刀落到砧板上時才開口喚她:「喂。」


她有些驚嚇得回頭,放下菜刀手掌抹了抹褲管,緊張的像做虧心事一樣。

林涼稍微舉起衣服,問對方:「衣服在哪晾?」

「……四樓,你上去就會看到了。不要掛在外面,別人會看到。」

「噢。」他點點頭,而後將目光停在女孩握菜刀的手上,頓了頓後說:「那個放著,等等我來。」

四樓的曬衣竿上已經晾著一套衣服,和小孩子的白色內褲。林涼面不改色地挑個距離比較遠的位置晾好衣褲,走到門邊看看陽臺和屋外。
一個小孩子人家,自己一個人活,還真不容易。他默默想著。



接手切菜後連做菜都包辦了,小姑娘站在旁邊看著,與其說待命搭把手,不如說是等著吃。
調味料都還有剩,但基於這丫頭目前低調的生活作風,他也不能開抽油煙機,幾種野菜川燙過後淋點油拌一拌,讓小丫頭端到餐桌上,至於地瓜葉小白菜等,暫時先擺到乾燥陰涼的地方。


「幫我開。」冠彩把一罐玻璃裝的黑瓜拿給男人,看對方輕輕鬆鬆地轉開她原本打不開的蓋子,又趕緊去拿另一瓶裝蜂蜜的過來。

打開之後,她喜孜孜地用手指沾舔蜂蜜,太久沒吃甜滋滋的東西,她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容。「如果可以做冰塊就好了,冰冰的蜂蜜茶。」接著忍不住又多舔幾口。

停電之後這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情,她也早就習慣沒冰箱可用的生活。


見識了小姑娘風捲雲殘、狼吞虎嚥的兇殘吃相,再見她吃了點甜迸發出的小小喜悅,林涼想了想,轉身到流理臺前,挑了把菜刀後開始切西瓜。

西瓜自然不是冰的,但勉強算涼,他將西瓜切成一片片扇形後遞給那丫頭,又指了指香蕉告訴她:「還餓就自己去拔。」





填飽肚子收拾完飯局之後,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。

平常她在家裡都是摸黑走動,今天她則是在客廳點起一盞蠟燭。

燭火微弱的光稍微提高室內的可見度,林涼在客廳慢悠悠晃著,看看客廳的擺設。
電視櫃的玻璃罩上貼了幾張母子的照片,其中某張看似家族聚會的照片中才有這丫頭的身影——看上去年齡要更小。
他心想:他們這年齡落差還真大。順口問了:「妳媽和妳哥?」


「我姑姑跟我哥、……表哥。這裡是他們家。」

「……」林涼愣了下,以為自己提錯話題,輕輕「噢」一聲後便不再開口,轉而研究起桌上的屏東地圖。

「ㄟㄟㄟㄟㄟ別動到!」她趕緊靠過來護盤,一會後她蹲了下來,盯著地圖和上面三五顆跳棋,她思考一陣子之後,拿掉了兩個紅色和黃色的棋子,又輕輕地把一個紅色棋子放上某條街,再把一顆小骰子放在那顆跳棋旁邊,正面的點數是「2」。

林涼悄悄倒退一步,以表自己連桌子邊兒都沒沾上,若有任何問題那都不是他幹的,然後他看女孩蹲在桌旁,彷彿在思考人生哲學般,接著移動棋子和骰子,乍看下又像在指點江山什麼的……

林涼蹲下來,盯著桌面問:「這是什麼?」


「記號啦。…紅色是人,藍色是殭屍,黃色是東西。」

「這邊跟這邊原本還有兩夥人,颱風之後好像都移動了,這邊我還沒去看過,所以還不知道。」她一邊揮指著。

「……今天看到的,不知道是不是他們。」她默默地說。

林涼輕輕哎了聲,饒有興趣地聽丫頭解說,那丫頭說著說著,忽然又有些低落,林涼想了想後跳痛道:「妳還挺了不起的啊。」

冠彩以為他在笑她幼稚,不高興的噘嘴瞪他一眼。

「啊、七點半了!」她注意到時間,馬上跳上沙發,拿起家用電話撥號起來。

「……」過了十幾秒鐘,她一臉沉悶的掛回話筒。

整個人捲在沙發上不動。

「……」看她的動作和反應,林涼猜到大概,眨了眨眼後地問:「沒人接?」

「……晚點再打打看。」她回答,接著她思考了一下,開口問:「你有經過台南嗎?……那邊看起來怎麼樣?」

他抵達臺南已經是晚上,又恰好遇上風雨,臺南也處於斷電狀態,一路上黑漆漆的,只能藉天空陰沉的漫射光見到那些影影綽綽的輪廓。比起臺中、高雄可能好上一些,但殭屍數量仍是驚人,隔天颱風過後殭屍軍團折損大半,至於其它,當時他正趕路,就沒瞧仔細了。
林涼告訴女孩他經過哪些地段、見到的部分。


冠彩聽完他的描述,只是抿著嘴稍微點點頭,這些說明對她來說沒啥幫助。

早些日子哥哥已經告訴過她台南停電了,也開始省著用手機的電源,上一次通話是兩天前,哥說已經徹底沒電了,他用他待著的那個地方的家用電話打給他。

時針指到八點的時候,冠彩又撥了一次電話,響了許久也是沒有人接。

她開始有些憂慮不安,光著腳丫在客廳裡走來走去。可以確定哥沒有回到他那個住所,但到底是單純沒有回去、還是出了什麼意外就不得而知,哥哥現在跟其他人在一塊,應該不會出事……但或者是,哥哥的那些「新同伴」……

小姑娘離開沙發,林涼便佔位坐下了。他見她像隻神經質的黃金鼠般轉來轉去,有些想問,但仍是嚥下那些問題。

他可能懂這丫頭的感受,他自己也是一直聯絡不上那些朋友,在臺北時腦子一熱,就南下了。

蠟油映著燭火,像是盛著光,燭蕊的火苗輕輕顫動了下。


大概是走煩了,冠彩窩上另一邊的沙發,用手環著膝。

「……你是要去,恆春的哪裡?」她想了許久,終於開口問男人這件事情。

「嗯?」林涼的目光一直跟著女孩,他回答一個籠統的位置:「恆春老街吧……那一帶。」



——恆春老街。

聽完她眉頭深鎖,捲著身子,身體內有什麼東西劇烈的起伏著。

她很想開口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。

「……你知道那裏的路況嗎…?有先連絡過朋友…之類的?」她有點拐彎抹角想問點什麼。

「沒欸,打電話都沒接,也沒回撥。」思忖了會兒,林涼抓了抓後髮接著說:「會想去找他們……也是因為這樣啦,不知道人怎樣了。」

「……」她默默了換了姿勢,雙腿盤起,兩手交叉撐在胸前。

哥哥沒有消息,她相當擔心。

然而——眼前有一個機會,或許以後不可能遇上的機會。

她不知道該不該賭,賭在這個男人上。


「……ㄟ……」她終於張口,但聲音卻比她想的微弱。「欸,嗯……」

「……」她幾乎需要多吸幾口氣才能講下去。

「……我可以跟你過去嗎?……恆春。」



「蛤?」



「不用擔心,我不是想當跟屁蟲。只要、只要到了恆春那裏,到那邊就好了,……接下來我可以自己走。」她低著視線,手緊抓著腿,盡量堅定的說。

消化完對方的話,林涼說:「是……沒差啦……」他好奇地問:「啊妳是要到哪?」
「……墾丁。」

「啊妳知道怎麼走嗎?」

「知道啊,我常常去……我是說以前。」

林涼長長地「噢」一聲,說:「想說那邊騎車很快到,乾脆直接送妳過去……去那邊要幹嘛?」

聽到對方願意讓她去,她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。

「嗯……我爸媽……我爸媽在墾丁工作……很久之前他們說要來載我,然後就再也打不通了。」她慢慢的說,這是她第二次和人提父母的事情。

「噢……醬啊。」他一邊暗道原來這小丫頭的身世不是他腦補的八點檔,一邊感嘆果然只有像金兒那貨才會為了泡溫泉而跑到礁溪。林涼接著問:「那你怎麼住這?」
「因為他們要我在這邊上學,我媽說,市區的小學比較好。」

「不然我也蠻想住墾丁的,那邊比較不無聊,還可以玩到兩三點都不睡覺……以前啦。」她又補上一句,不知道現在那裏怎麼樣了,至少沒有人有興趣玩水逛街了吧。

「有差喔?」林涼不太清楚,他自己沒念過小學,只知道有明星高中明星大學,其它沒啥概念。他笑著說:「行啊,就順道去墾丁吧。」
她抬頭望著他,眼睛忽然有些濕潤潤的,她趕緊低下眼神點點頭:「嗯、嗯……」

「喂,妳……」原本想說些什麼的,忽然意識到他還不知道這小丫頭的名字,一直都是妳呀妳的叫她,於是話鋒一轉,欲蓋彌彰地接上:「……叫什麼名字?」


「……吳冠彩。」
「……皇冠的冠,彩色的彩。」她補充道。

「……」林涼表面神色自若、內心拼命在想皇冠的冠是哪個冠?想了會兒才想到大概是桂冠(某冷凍食品牌子,栗子是火鍋料和湯圓)的冠吧?「噢,吳冠彩。」
「……你咧?」

「……林……涼……」他刻意放慢速度,把字講標準。

「……蛤?」她抬頭看著他,一臉疑惑樣。

幹。林涼心想。
「妳可以叫我……」思索了下輩分,林涼說:「……涼哥吧。」

「涼是……哪個涼啊?」小學生窮追不捨的問。

「就天氣很涼的涼,涼圓的涼。」他勉強耐著性子回答。


冠彩的眼神露出了無聲的「…蛤?」,似乎覺得這個人的名字有點奇怪,但又不敢說什麼,「……喔。」只好用力的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。

「嗯。」林涼滿意地點點頭,他瞥見時間,時候也不早了,他對冠彩說:「好了,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先睡了,小孩子也早睡蛤。」

「對喔,你要睡哪?」冠彩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。

「請裁啦(隨便啦)。」林涼覺得沒什麼所謂,他的標準只要有牆有屋頂就好,要求不高。他盯著沙發道:「這裏就行了。」

「…喔。」其實她原本想說他可以睡她哥那間,不過人家都這麼說了,冠彩也只有點點頭,接著她馬上又急著吩咐:「…你不要揮到我的棋子喔!」

「那個燈給你,記得熄掉……我上去了。」冠彩離開沙發,走出客廳前又強調一次不要弄到桌上的東西,她在樓梯前停佇片刻,最後留下一句:「如果電話響了,一定要接喔。那應該是我哥打的。」

林涼直直注視冠彩片刻,笑了笑說:「會啦。」

他擺擺手,示意小孩子緊睏(快睡)啦。等冠彩上了樓,林涼立刻熄了那盞光明燈,他想:省著小孩子以後還能再用。
由於前門鐵捲門拉下,半絲光都透不進來,客廳是真真正正伸手不見五指,林涼仰躺在沙發上,盤算接下來的行程。

他原本打算睡一覺就走人,現在要捎上冠彩那丫頭,就得等人家準備好了再出發。這倒無所謂。他接著又在思考前往恆春的路線,要不要繞濱海?
樓上似乎有些動靜,又像是他的錯覺。林涼在黑暗中想著想著,思緒越到臺灣的東北,想念起金桃金兒他們了。
他在這些思念中睡去。